【在场】邓文静:那片草原(外一篇)
那片草原
文/邓文静
策把握着少许沙的半碗水端到嘴边又放下,取下挂在墙上的毛巾,捏住一角在水里蘸湿,细细地擦着自己的脸。白毛巾染成了灰色——这是大旱以来策第一次洗脸。毛巾搭在肩上,策一口气喝下碗里的水。舔了舔碗底,策小心地拂去水缸盖子上的灰尘和细沙,缸里已经没有多少水,可苏木的送水车却迟迟不来。
策拎起空桶走出毡房,阳光像雪花般落下来,砸得策睁不开眼睛。四周空空寂寂的,草原瘫痪在一片热浪里,侧起耳朵,策分明听见风沙赶路的声音,沙丘正一点点吞噬着这片漠中草原。放眼南沙梁,鸟雀的羽毛覆盖了一层又一层,策叹息着,知道那些干渴的鸟是飞不过这片草原的。策抬起头来看天,他恼着自己,又没个地方说理:那些来来往往的闲云,抖落不下一滴雨,眼看云里有了些许雨意,黑得像一块墨,却被一阵不明方向的风刮走,跑到荒无人烟的沙地里稀里哗啦下了几天雨。
策把汗衫罩在头上,慢吞吞地挪到树荫下,那匹枣红色的老马耷拉着脑袋,一动不动着躺着,鼻子里不断喷出热气。一只蝗虫跳到老马身上,它连甩尾巴的力气都没有。远处,蝗虫密密麻麻,这些家伙啃噬过的地方寸草不生。策把头贴在老马脸上,它睁开眼,伸出枯草般的舌头,舔着策手心里的汗珠。手上火辣辣的疼痛,策的泪滴在老马眼里——人都要渴死了,哪有水给你喝呀!老马的瞳孔渐渐放大,策在它蓝天一般的眸子里,看到了往日青翠欲滴的草原。
那些喧嚣的日子里,随意寻一处水草丰美的地方,策和牧人们抡起镐头,深挖数米,水就从地底下咕嘟咕嘟地冒出来,流淌过草场,荡漾在牧人们的心里。时间长了,这一镐头,那一铁锹,深深浅浅的坑洼像是种在草原身上的疤痕。如今,无论镐头抡得多卖力,刨出来的就只有沙。策多想把那些没日没夜白花花流走的水收回,哪怕只能装满手里的这只桶。
拥着日落,喉咙里噙着一团火的策昏昏入睡,他听到了风声,又像是雨声,更像是从远方放牧回来的牛羊的叫声。
一阵急促的汽车喇叭声划过草原的静寂,苏木的水车来了!
策抓起水桶奔过去。踏着走一步暗一层的草色,策担着满满两大桶水往回走,一步一摇,尽管盖着盖子,水还会不时地溢出来,惹得追在策身后的那只麻雀,围着水桶一圈圈地飞,“叽叽喳喳”叫个不停,时而俯身下来汲取落在草叶上的水珠。策没空驱赶它。
回到毡房,策抚摸着老马稻草般扎手的马鬃,倒出一碗水,放在它面前。老马用鼻子嗅了嗅,腾地站起来,扬起脖子朝着天空一阵嘶鸣,轰然倒地。一匹枣红色小马应声跑过来,舔了舔老马的眼睛,转身喝着碗里的水。
策怔怔地站着,眼前一片模糊,脸上的肌肉抖动不止。许久,策蓦地揭开水桶盖子,蹲在旁边直伸舌头,猎狗跑过来,枣红色的小马跑过来,麻雀冲下来……
文/邓文静
城里的阳光很慈祥,倾泻在砖墙朝东的这一面,在高楼间一寸寸西移,落在叔身上。叔伸出手来,只抓住了自己的白发。有风自窗前轻轻地吹过,叔嘴唇颤抖,含糊不清地说着“回家,回家……”
家?婶心里一紧。老宅卖了,家在哪呢?叔做生意赔得血本无归那年,债主一拨又一拨堵上门,把婶围得密不透风,婶不卖老宅;叔从工地手脚架上一头栽进冰冷的月光里,药费条子能折出一朵纸花,婶不卖老宅;大学毕业后,漂泊十几年的秀姐跳着脚要在城里安家落户,急得满嘴血泡,婶把心一横:卖老宅。娃在城里总得有个家不是?婶像是自言自语,又像是对列祖列宗说。
我把出售老宅的信息挂在网上,标价很高。婶张着嘴,半天没说话。一个中年男子来到老宅,他看过屋后的那些花儿,绕过门前正刨食吃的鸡鸭,见嫩绿的榆钱铜钱般密密簇簇地挂满了枝头,捊下一把放进嘴里慢慢地嚼,嘴角露出浅浅的微笑,像是湖面上的一道涟漪,迅速划过脸部,又在眼里凝聚成两点火星,转瞬消失在眼波深处。男子没有还价。婶嘀咕着:城里人竟然来乡下买房子……
婶一家进了城。城里的房子很高,你遮住了我的阳,我挡住了你的光,让婶常常分辨不清东南西北。捧着鲜红的房产证,婶很激动,她把老宅的记忆在心里翻了一遍。婶想种菜,城里的菜她不放心,却找不到种菜的地方。城里哪都好,可还是少点啥。婶想。
日已西斜,大雾漫漶,婶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赶,却忘记要经过的村庄的名字,无法打听。一脚踩在泥浆里,丢了一只鞋……婶一急,醒了。婶透不过气来,推着叔来到窗边,见窗外粉粉白白一片。喏,春天来了!叔这天的精神似乎特别好,他面色红润,一字一句清楚地说要吃榆钱窝窝。
婶犯难了,城里哪有榆钱啊?对了,老宅有啊!婶一拍大腿,抓起篮子出了门。坐了两个多小时的汽车,来到老宅前,婶却胆怯了,甚至为自己的冲动后悔起来。
老榆树下坐着一个身形消瘦、面色苍白的老太太,麻雀围在她脚边啄食。婶鼓起勇气说明了来意,老人笑意堆在脸上,竟一把抓住婶的手,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。婶这才知道老人是中年男子的母亲,哮喘病时有发作,一个人来乡下养老,男子节假日才带着孩子们回来小住。乡下哪都好,草是绿的,水是绿的,风也是绿的,可总觉得少了点啥。老人咳嗽起来……婶一愣,仿佛听见自己在旷野里的悠长回声。
提着满满一篮子榆钱,黄昏跟着婶一起进了门。把榆钱淘洗干净和上玉米面,撒上盐和葱花拌匀做成窝窝状。半小时后,一锅玲珑翡翠般的榆钱窝窝熟了。婶叫叔起来吃饭,叔却已经说不上话来,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摸摸索索探出手来拉住婶,在她手背上使劲摁了一下,大拇指慢慢松开,手一点一点地滑落下去。
叔的葬礼上,一直沉默不语的婶突然啜泣起来,和秀姐出嫁那天哭得一样厉害。
东山。晚风,日落。婶抱着叔的骨灰盒路过老宅,里面空无一人。
(责任编辑:李慕云 制作:四季芳 图据网络)
邓文静,满族,作品散见于各报刊杂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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